我小时分住的巷子,人口稠浊。家门口二十多米外,便是我读书的小学。家后方二十米外,则是一家木雕店。下午一放学,我就跟同巷子的小孩玩丢沙包、跳橡皮筋、拍安仔,要不就去木雕店,看师傅雕木头。
木雕店坐落冷巷的一个旮旯,三间房呈品字形。其间一间供师傅一家起居,一间当库房,放木头,另一间放木雕制品,也是最大的一间。雕木头用的是樟木,要提早两年逐渐阴干,雕出的制品才不会变形。
我常常被那香气招引,在外面踮起脚尖悄然往里看。但库房的窗口很高,我怎样也够不到窗边,只能闻着那股若隐若现的香气,像听一段有头没尾的传说。
但放木雕制品的那间房对着路口的墙是落地玻璃做的,木雕就靠着玻璃墙放着。隔着玻璃向里看,那些密密匝匝的木雕,就像在演一场大戏。
有精摹细琢的神龛像,有绘声绘色的演义人物,有活色生香的神像,也有小巧玲珑的摆件。那些人物的眉眼、细微的动作,纤毫毕现,如同是真人的缩小版,如同只需一扩大,就可以随同锣鼓声,铿锵演出一台与大戏台上无二的潮剧。
师傅喜爱把饭桌巨细的“五子登科”“麒麟送子”等喜庆木雕正面向外摆放,午后的阳光斜斜地透过玻璃门照在木雕上,映出许多细微的光斑。那是木雕上贴着的金箔在亮光。
有时遇到预备开工的师傅,搬出几段木头,对着光仔细看,就像观察宝石成色的珠宝商,有时凑上前嗅嗅,又像品着酒香的酿酒人。
挑好一段木头,他便带着满足的神态,悄悄将其放在粗陋的作业台上——那动作小心谨慎的,像个奶爸放下他初生的孩子。咱们则站在一边,满脸虔诚地看着。
师傅四十多岁,乌黑缄默沉静如一段黑色树根。他拿起锤子、凿子,对着铺上图纸的木头敲击打打,姿态比朗读诗篇还招引人。
击打声在巷子里波澜起伏地响起,不紧不慢的——不能太紧,怕失手;不能太慢,雕成一件著作要凿许多下,只要保持松懈有度的状况,才干不断干下去。
他绷成一张弓,牙关咬紧,腮边不时兴起小疙瘩。每凿一下,他就松懈一下,整个人像绷簧,一伸一缩的。不久,他的后颈、手臂会逐渐变得锃亮,上过漆相同,蹦出一颗颗汗珠。粗布的衣服湿成了深色,贴在身上。
被他凿出来的木疙瘩,像碎麻花,逐渐在他脚边堆成高高低低的小丘。樟木香味充满在暮色中,直到与家家户户飘出的饭香交融无间,咱们才回过神来,此刻天现已乌黑,邻近都亮起了灯。
连续看了几个傍晚,木雕就逐渐从平面变成立体的——就像连环画里的人物站起来相同。
再过些日子,他用砂纸打磨着那些逐渐流通的线条,用朱红的颜料涂满了每一个凹凸处,又给木雕贴上金箔,让它如同刚出炉的金首饰一般锃亮。此刻再看,你断不会想到,它之前仅仅一段昏暗的木头。
师傅总在不停地干活。他的生计跟生趣如同都在尖利的凿子跟刻刀里,镌刻在木头中了。那些成形的木雕放上一些日子,就会消失。
有一天,他遽然跟咱们说,那些木雕,大部分会被供在祠堂里。说这话的时分,他眼睛里如同装着刚升起的向阳。而咱们都松了一口气,如得知一个很关怀的朋友考上了好校园。
许多年后,我看见一件木雕精品:龙虾蟹篓。几只龙虾跟螃蟹围绕着一个圆形的篓,耀武扬威,精神焕发。海滨人脍炙人口的海鲜,被雕出了海龙王的尊贵精美。我忍不住又想起巷子的暮色里,那个一向静心击打着的身影。
他是潮州意溪人,潮州木雕手工是祖传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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